急诊抢救室里来了一位45岁的中年男性病人，他告诉我感觉自己的肚子被人掏空了一般。
在急诊抢救室里度过的19个小时里，我试图和他成为朋友，因为我知道他最缺乏的便是朋友和希望。
26个月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能够遇见他，也没有能够和他成为朋友。
我知道，他一定是回家挣钱去了！
文｜多巴胺
编辑｜多巴胺
图｜《我不是药神》
“还是痛，来点止痛药吧？”我眼前这位45岁中年男性病人又一次提出了这个要求。
站在病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他，我似乎已经没有了退路，因为这是当晚我第四次听见这个要求了。
“能忍就忍一忍吧，对于你来说，有点疼痛也算是正常现象，更何况止痛药才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要是真的疼痛难忍再考虑用一点吧？”事实上，在劝解病人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有些动摇了。
坐在病床的病人朝我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了头继续玩弄起收起来了，不过可以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
或许，这无声的微笑便是最大的抗议吧。
虽然悬浮少白的红细胞正在源源不断输入他的体内，但是这一切依旧抵挡不了病魔一口口吞噬掉了病人的生命。
我一边查看着正在输血的病人有无不良反应，一边又想起家属反复的叮嘱：“大夫，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呀！”
病人不再提及镇痛药，却又提出了新的要求：“要不要做一次增强CT，我总觉得肚子里有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我追问着。
病人笑了笑：“除了有些痛，还有点胀，总感觉有人在一点点掏空我的肚子一样。”
我看了看挂在急诊抢救室墙壁上的电子钟，几乎毫不犹豫的便拒绝了病人的这个要求：“等输血完再说吧，现在没有必要去做增强CT。”
得到了我的回答后，他再一次沉默不语了，接着低着头玩起了手机。
凌晨三点，急诊抢救室内，有人沉睡了下去，有人辗转反侧异常清醒着。
我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后面，侧身看着这位不久之后便要离开人世间的病人，一连串的疑问有袭上了心间。
19小时前，病人踉踉跄跄来到了急诊室。
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我一抬头便看见了惊人的一幕，无需多言，眼前这位中年男性病人病情危重。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当时气喘吁吁的病人面色苍白，犹如白纸一般，额头上还隐隐留着汗珠的印迹。
“怎么了？”赶快扶着病人坐了下来，我担心他会跌倒在地。
陪着病人前来急诊室的是他的妻子，一位看起来有些老实巴交的中年女性。只见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沓检查资料放在了我面前：“医院说看不了，医院看一看。”
我翻看了病人最近几天的检查资料，有抽血化验的项目，也有超声报告单。
这些常见的检查项目让我隐隐吃惊，因为报告单上的数据已经危及到了病人的生命，比如仅有43g/l的血红蛋白。
也就是说，这是一位严重贫血的病人。
对于一位中年男性来说，导致严重的贫血的原因有是什么呢？会仅仅是消化性溃疡等常见原因引起的消化道出血吗？医院为什么要将病人转过来呢？
来不及询问这些细节，当务之急是将患者安顿下来，对症治疗、稳定住生命体征。
“以前输过血吗？输血是有风险的，一会你要给我签个字。”我将病人送入了急诊抢救室，打算按照消化道出血予以补液输血对症治疗。
这位45岁的男子却答非所问道：“医生，能和你商量一个事情吗？”
“说！”
气喘吁吁的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医保卡最近不能用，看病都是自费.......”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也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正如多数病人一样，潜台词无非是：“你可不要给我乱开检查呀！你可不要给我用太贵的药呀！”
病人有这方面的想法，我却没有时间去和他解释，我的回答也很简单甚至有些生冷：“我只管看病，特殊检查，特殊药品肯定会让你签字，其它的事情我不管。”
也许是看出我有些不悦，他的妻子紧接着又补充道：“医生，你不要见怪呀。”
说实话，病人这样的顾虑我常常会见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更加不会将如此小事记在心上。
甚至这般的回答都只不过是我日常工作中最常使用的套话之一罢了。
“没事。看好病最重要。”简单的沟通后我便忙着去开医嘱，为他申请检查、申请输血去了。
我原本以为这只不过又是一例普通消化道出血的病例，躺在我面前的病人又只不过是一个如千万普通病人一样的病人罢了。
大家素不相识，现在也只是萍水相逢。
看病后，医院后，各不相似，没有什么不忿或者挂念。
但是，很快我便发现自己错了，也更加能够理解病人的顾虑了。
虽然病人在当地的腹部超声检查提示着存在腹腔积液，但我依旧需要为患者完善腹部CT检查。
在将病人送入CT室等候检查的空隙里，他的妻子悄悄找到了我：“他的肚子里可能不好，有什么结果，你千万不要告诉他呀！”
病人妻子的让我一头雾水，我尚且不知病人倒地所患何病，她又是从何而知呢？
“你是什么意思？”
看着我有些吃惊，她便又解释了：“我们当地做过CT了，说是可能有胰腺癌，我怕他起疑心，就没有告诉他，也没有把检查单拿过来。”
病人妻子的话解除了我的疑虑，却更加让我气愤了，因为我曾多次追问病史，却没有得到答复，原来是因为家属故意隐瞒了病史。
“你怎么不早说？”
看着这位有些憔悴的妻子低下了头，我的内心有些不忍，自己不应该如此责备她，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又会愿意独自承受着这样的心理压力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我要怎么和他说呢？”趁着病人不在场，我要尽快和家属达成统一口径，以免在病人面前路出马脚。
病人妻子早就想好了答案：“他这个病发现快一个月了，贫血也有一个星期了，我告诉他说肠道里烂了一部分，等消炎后就去开刀。他自己也以为是肠道的问题，只是我们那里输不到血，医院看看。”
“好吧，我就这么和他说。”
虽然我不得不这么做，但是我依旧有着自己的顾虑：“他才45岁，毕竟很年轻，是不是应该将实情告诉病人自己，让他自己做一些决定，以免有遗憾？”
家属却摇了摇头：“我们一家人都商量好了，他弟弟妹妹也都是这个意思。”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我便和家属达成了一直意见。
只是这种意见让我自己觉得有些惭愧，因为它让我在病人面前不得不去撒谎。
作为一名医生，难道我不应该将最真实的病情告诉那些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病人吗？
然而，可惜的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违背了自己的内心。
在将病人从CT室送回急诊抢救室的路上，看着并且苍白且稍泛黄的脸色，我的脑海中竟突然联想起可怕的一幕：“我正在为骨瘦如柴的他做着胸外按压....”
CT结果很快便有了结果，胰腺占位、腹腔积液。
血液结果更是一团糟，甚至还有着几个危急值，完全符合一名消化道肿瘤、严重贫血患者该有的结果。
可笑的是，在面对患者自己的追问时，我还要一本正经的撒谎：“肠道里有积血，等贫血纠正了，后面考虑择期做肠镜吧。”
病人对这样的答案毫无疑虑，甚至还在追问着我：“什么时候能够做肠镜呢？我在这里待一天就要花一天钱，不能上班又要损失一天的钱...”
“根据你的病情恢复情况来看吧。不要着急，有恢复的过程，慢慢来。”说着这样的话，我突然能够完全明白病人一开始提出的要求了。
他说的不错，损失掉的不仅是每一天的医疗费用，还有每一天不能赚取的收入。
人到中年，不再做没有结果的事情。面对老小，更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无论是那些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在急诊抢救室里出现过的病人们，还是医院的人们，无不如此。
“所以我着急呀！”病人说着咧开了嘴。
看着他的微笑，我甚至后悔一开始对有些他生冷的回答。
辛亏我带着蓝色无菌口罩，否则就要被人发现难以掩饰的尴尬和自责了。
“钱不都是王八蛋嘛！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你赶快把病看好，还没有赚钱的机会？”这又是一句谎言，因为我明明知道对于这位考虑胰腺癌的病人来说，剩下的生命周期不会太久，甚至即使是在癌痛折磨下的时光也要按天来计算了。
但是，此刻我不想让病人看见我的尴尬，也不想让病人从我的言行中看出破绽。
因为我努力想像朋友一样同他沟通，因为我知道我说的话对他来说便是希望。
而此刻，他最缺乏的便是朋友和希望。
输血完毕后，除了始终有着腹部胀痛之外，病人胸闷气喘、头晕乏力的症状得到了明显改善。
我找到病人不擅言辞的妻子：“输血结束了，血红蛋白也已经恢复到了62g/l,下一步怎么办？是回家，还是等待床位住院？”
病人的妻子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又一次让我震惊，她说：“医生，你有没有办法看好这个病？”
之前在下达病重通知单的时候，我已经同她有过深度沟通，告知了各种可能。我原本以为她已经完全理解了患者的病情，毕竟当地医生也曾告知过，而且患者家庭也做过沟通，没想到她却又提出了这样的幻想。
看着她，我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无话可说。
因为我知道她知道一切，而之所以提出这个疑问，也只是心中还有着一丝希望或者幻想罢了。
我能做的也只有轻轻摇了摇头，报之以蓝色无菌口罩背后她看不见的微笑罢了。
妻子给出的答案便是,等外地的子女驾车前来接病人回家。
就在等候子女前来的深夜时分，病人又提出了加强镇痛和检查腹部增强CT的要求。
对于饱受癌痛折磨的病人来说，镇痛药的使用要遵循阶梯疗法的原则，于是我便拒绝了他的要求。他深夜检查腹部增强CT的要求，同样短期内已经没有了必要，更何况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在被我拒绝后，病人没有再说些什么，这个中年男人只是微笑着没有再说话。
我没有能够分辨出这笑容背后倒地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心活动，因为我不敢直视着他略黄染的眼睛。
他只是侧身卧在病床上，拨弄着自己的手机。
而我坐在不远处的办公桌前，又突然有了自己的疑虑：病人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吗？包括之前在医院的检查和治疗情况，难道病人自己就不会在手机上查询吗？
或许，病人要比我看的更加清楚吧。
天刚蒙蒙亮。
病医院，一位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
收拾好之后，我特意找到了他，将之前和患者妻子说过的话再次重复了一边。
小伙子答应我：“到了快要不行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他！”
虽然这只是每一次都会进行的例行公事样谈话，但是我多么希望的便是人人都能健康，人人都有尊严。
临行前，病人咧着嘴对我说：“我回家挣钱去了！”
“好！”我笑着高声回道。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我知道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在人世间，又有说能逃过这样的境遇呢？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或许只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关上急诊抢救室的那扇电动控制大门，看着躺满屋子的正在挣扎着的病人们，有一句名言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希望虽然常受欺骗，但却非常必要，因为希望本身就是幸福，尽管它屡遭挫折，但这种挫折本身不比没有希望那样可怕。”
大家说呢？
完
几个月前，多巴胺申请了一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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